深入冬天（组诗）
包容冰
《深入冬天》
深入冬天，将万千感慨揽入梦乡
一个人常常面壁独坐。清点微薄的收成
撒进春天的种子，在干旱无雨的季节失语
火热冒烟的日子，万物疯长
我保持恒温的思想，抚慰寂静的灵魂
求证命运的归宿
亮出你累累的果实，笑逐颜开
我也得到随喜的功德，汪洋恣肆
唱一曲圣歌，抖落金秋满身尘泥
深入冬天，期待一场大雪
把我的山村严严封裹。坐在烙炕上
回忆苦难的童年，泪水潸然……
常常想起诸多的人和事
俨然空梦一场。几多情仇爱恨
于一声哀叹里消失殆尽
《不可言说》
有许多故事不可言说
出口便是过错。我经常讷于言表
对着事物长久发呆，即使亲朋好友
坐在一起，也像吃了黄连的哑巴
把要说的话咽到肚里
实在憋不住就写在诗里。何须吟风弄月
风流倜傥的年岁，我被苦难压弯了腰
面对大地汗流浃背
跟一次又一次灾难擦肩而过
死神的长鞭击掉几根黑发，暗示
黄泉路上拥挤不堪，不分男女老幼
黑白无常从未休息。不可言说呐
张口便是过错
万法唯心。唯物论者笑掉大牙
只能囫囵吞枣，当食而不化
胸闷腹胀，坐卧不宁
就四处问医求药。死不瞑目
到望乡台上才明白一切……
不可言说啊。我把好多话憋在肚里
夜深人静，不断反刍咀嚼
营养自己缺钙的骨头
《恍然大悟》
终于看清事物的真相。才恍然大悟
过去一切造作，确实感到罪恶昭彰
滴血的灵魂百孔千疮。我在不断救赎自己
以长素的方式，止住杀盗淫妄酒
向残害过的亿万众生忏悔赎罪
每每聚餐，好心者怕我挨饿
再三规劝。鸡鸭鱼羊眨着白眼
在眼前走过，欲说还休
我无法使它们恢复原初的模样
默默祈祷，可怜曾不听圣人的劝告
相互啖食。这样的下场无有尽期……
为了躲避盛宴，酒肉兄弟们反目为仇
狠狠诅咒，左耳常常发烧鸣叫
走出唯物论的认识，走进唯心观的宇宙
我才弄清什么叫迷信
我和佛陀的一次次对话
了然于心。始知一粒微尘隐含三千大千世界
泥巴瓦块，牛粪狗屎都有佛性
谁能相信啊。所以我把一切人看在眼里
不敢有丝毫轻慢
典籍里有常不轻菩萨的故事
点化我，如果你改变不了世界
就只有先改变自己
《年关散记》
1
腊月越陷越深
深得我摸不着古人典雅的旗袍
今人膨胀的肋骨。只是揣想
灵魂上升的温度，捂暖冰窟
堕落的因子
冬季漫长，雪花金贵
一盅苦酒淹死迷路的鬼魂
我在梦中号啕大哭
不停地哽咽，惹来
围观的几条野狗，伸出腥红的舌头
企图舔干我脸上横流的涩泪
2
空气中传来死亡碰撞的讯息
不断增加我思想的重量
出门，进门
在两点一线中很少拐弯
我踏碎万千苍白的悬念
系牢一句圣号
与沉默的岷山心照不宣
夜深人静，独自仰望苍穹
和亿万星星仙子对话
它们的心跳和呼吸
就像夜风拂动树枝
残存的叶片……
3
十月，我出了两次远门
高楼山正觉寺梵音袅袅
彻夜不绝。瑟缩寒冷的僧寮
听净空法师字正腔圆
讲经说法。半夜起床
地狱变相图在走廊的墙壁上
惨不忍睹，心惊肉跳……
为了邂逅名闻遐迩的齐素萍
咽进肚里的寒流翻滚成等待与希望
东天目山的故事萦绕于耳
韦驮尊天菩萨显灵的事迹
使我对这个世界有了别样的认识
如是因，结如是果
分毫不爽……
4
兰州天寒。我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接过呼岩鸾馈赠的《新旧约全书》
历经七十多年巨变的沧桑风雨
经卷被剥蚀得面目全非
呼老说，“她躲过三场巨大的劫难
今日落在你的手中
这是莫大的福祉”
翌日，第一次登上五泉山
鸟瞰兰州的冬天。我想
水泥森林里活动着区别于鸟兽的人类
我的忝列，仿佛多了鸟兽的行踪
少了鸟兽的思想——
5
这个冬天，值得记住的
是为一位友人的临终关怀
虽然他步入天命
在唯物观和无神论的认识里
不知佛法为何物。弥留之际
听到安神的佛号，送行抚慰
而一场意想不到的佛事法会
从天而降。因自何来
缘从何起。我都感到多么稀奇
二十四小时助念活动
僵硬的身躯柔软如棉……
洪福齐天的人呐
我不为你的早死而悲伤
你的安详地灭度，惊天动地
——我的心中常生欢喜
6
死亡的讯息夜夜叩击紧闭的窗棂
冬天寒冷的神经一再发慒
我和明月谈论生死
灾难时有发生
人类麻木的神经
仿佛已感觉不到疼痛
不该走的人走了，该走的也走了
黄泉路上拥挤不堪
当你明白因果的铁律真实不虚
才知道那些，纸糊的小车电视金山银山
全是活人日弄活人的把戏
你想写一封信告诉阳世亲眷
无以言表的极刑，没有喘息的机会
7
安静度日。淡化了名闻利养
夜不失眠，心不散乱
当参悟透生死的秘密
才知道，假传万卷书
真传一句话的深意。没错
越是真理越简单
只要戳破愚痴的窗纸
智慧的天地广阔无际
天下苍生，宇宙万物
都在我的一念中变现
风云雨雾，泥巴瓦块
花草树木，牛粪狗屎……
都是我尊崇的圣贤
它们十分安静。但是
能测度你的起心动念
8
有人冷不防倒下
一片哭声。一片诅咒
盖棺定论的并不是一方阴阳手中的红印
蜚语和流言穿街而走
你的仇人，幸灾乐祸
活着的，深陷贪瞋痴慢疑的泥淖
不信因果，把手中虚妄的权杖
当做家传的法宝
分不清是愚痴透顶
还是聪明绝顶
三恶道上，神鬼耻笑
你孤苦伶仃，狼狈不堪的魂影
9
年关将近，梳理一个冬天
散乱的思想，白发增多几许
年轮深陷一丝。我不为谁家
新生儿的诞生兴奋
只为死去的苍生默默悲哀
虽然我懂得关怀人类的秘笈
只因你命薄福浅
揣摸不到我内心存活的真理
缅怀稍纵即逝的时光
一年的收获，大于一
小于零……
10
一年出不了一次远门
在窝里老去。渐渐松动的牙齿
一再提醒，老之将至呐
落于掌心的雪花来不及转身
犹如薄似蝉翼的命运
借着窗外寒冷的月光
我清点发黄的一摞诗稿
当归，党参，黄芪举手发言
它们卑微的身价
又一次辜负血汗混杂的老农
一个农民的儿子
虽然离开土地多年
但脉管里仍旧流淌着苦难的血素
（发表在2017年创刊号《西部人文学》第一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