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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澳门月刊》2018年夏季号发表诗歌评论《突然听到神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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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听到神在说话

——评呼岩鸾的诗集《佛痕禅迹》

                               王立世  

 

读过一些评论家的诗,我私下里常常把评论家与诗人类比为教练员和运动员。评论家与诗人虽然相对独立,但不可否认评论家对诗人的创作具有评判和引导的功能。教练员讲起理论来头头是道,但又难以身体力行。我们实在没有必要要求教练员必须是运动员,就像要求评论家是诗人一样。但也不能否定有的教练员本身就是运动员,就像有的评论家本身就是诗人一样。读过评论家呼岩鸾先生的诗集《佛痕禅迹》后,我很惊喜他自然贴切地完成了评论与创作的良性对接。

一些评论家的诗总是游离于生活之外,像一枚坚硬的干果失去绿色和水分,像一枚人体标本缺乏血肉和呼吸。呼岩鸾的诗少了某些评论家说教不休的弊病,多了些所思所感所悟,这与他亲近并皈依佛教有很大关系。他的童年在抗日战争与第三次国内战争的山东寿光度过,战争与苦难使他的情感注入了更多悲天悯地的成份。青少年时光在上海度过,每天都能看到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甘肃工作,长期的政治运动和社会动乱使他的宗教情感逐渐升温。在《首阳山端午节》中写到“苍茫老相的青春诗人呼岩鸾在一棵老榆树下睡着了(他的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在梦里被风吹落)”,现实的压抑在短暂的梦中得到舒缓,但真正使他灵魂得到妥帖安放的是宗教。这种精神上的皈依不在于烧香磕头,念经祷告,而在于对生命的觉醒觉悟,潜心修补人性的漏洞,矫正被异化的人性,把人从歧途上拉回,恢复人之初一尘不染的善,用以超度灵魂。呼岩鸾的诗以慈悲为航,怜悯为怀,体恤人间辛酸和万物悲苦,达到了人生至善的大境界。我们先来欣赏一下他的《绝食短信》:

羊们被押在车上它们最后的哀鸣压倒铁路时我已准备了燔祭的木柴//在明天,兰州酒泉乌鲁木齐阿克苏后院处处是屠场在后天,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宴桌污秽肮脏//我发手机短信给人间好人绝食一天,要戒荤,也要戒素因为剩下的羊还在吃草

这种场景大多数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表现出心灵的迟钝麻木,却触动了佛教诗人敏感的善根。由羊“最后的哀鸣”联想到血腥的屠场,因而就提前做好祭祀的准备。由血腥的屠场联想到“污秽肮脏”宴桌,不但自己绝食一天来抗议,而且还要呼吁人间好人也要绝食一天来共同抗议。不但要戒荤,还要戒素,想到的不仅是被宰割的羊,还有正在吃草的羊。信教者有斋戒一说,只是戒荤,诗人还要戒素,为更多活着没草吃的羊着想,怜悯天地万物之心谁能不为之动容。也许这种声音很快被尘世的喧嚣淹没,也许诗歌对现实的改变显得力不从心,但过程和动机使我们真切地听到了善的呼唤,萌发了对善的憧憬。

羊在呼岩鸾的诗中是出现最多的意象,散落在诗集中的多个地方,像夜空中明亮的星星一样璀璨,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意象群。羊是诗人精神的伴侣,承载着诗人的人生理想、信仰价值和精神归属。在《我坐在洮河九甸峡山顶上晒太阳》中写到:“一只陌生的羊坐在我左边晒太阳”,从一个“坐”字可以看出羊在诗人眼中是人性化了的,即使陌生,也没有精神上的隔膜,有的是太阳般的温暖和惺惺相惜的眷恋。在《阿拉善草原平常一日》中写到:“刀子别在腰里经书揣在怀里一只小羊在门外叫我”,刀子与经书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似乎有点不协调,但这正是现实的复杂所致。刀子不是屠刀,而是防御自卫的器械。经书在怀里,也在心里。刀子与经书的位置不同,也可以看出二者在诗人心中的重要性有所差别。小羊的呼唤像神谕一样引领着诗人前进的方向。在《祁连山北坡》中写到:“我突然听到神说话你要喂养我的小绵羊”,既是神的旨意,也是诗人潜意识中的愿望。不是谁都能听到神在说话。在《海拔》中写到:“一只羊在黄土高原踮起脚尖前脚抱着树啃树皮地上已无草”,“踮”“抱”“啃”准确生动地刻画出小羊可爱的生存窘态,表达诗人对“地上已无草”的忧患。在《剪金山》中写到:“我坐在石头上吃干馍一只找不到草的小羊羔舔我手掌上的馍渣舔得我的幸福感越来越厚越来越高”,又一次写到羊找不到草,凸显生态环境的严峻性,羊的亲近使诗人的幸福指数直线上升。在《不合理的比喻和合理的叙事》中写到:“一只小羊吃光我身边的草又看着我我的身体什么时候能长出草”,面对羊饥渴的目光,诗人恨不得自己的身体能长出草,这种奇特的想象实属罕见,事实上“什么时候”就是没有时候,对自身的反问以表内心的焦虑。在《本觉住心,安谧的祁连山与合黎山》中写到诗人抱着小羊:“没有谁看我和小羊唯有太阳普照,冬天不走我们俱平安无事”,冬天的恶劣成全了诗人与小羊的彼此信赖,生命显示出孤寂中的安祥。在《你在什么日子里有了这些想法》中写到:“一只羊生出来我就想再活一个春天很多个春天”,这是善对诗人生命的鼓舞和激励,也是诗人与善同行的励志。在《我在阿拉善草原倒下》中写到:“草籽倒下就长出草原母羊倒下就生产羊羔我看见阿拉善草原的慈悲与慷慨但我倒下就站不起来//但风给我的灵魂装上翅膀飞上天空朝下看见小绵羊们绕着我的身体吃饱青草仰起了头”,人与自然相比是脆弱的,但诗人在倒下的时候,灵魂却能升天,看到的还是围绕在身边的小羊,抒发的是一种生死相依的精神之恋。从小羊的生存相状可以感悟到善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心中,但善又面临着现实环境的威胁和挑战。

除了羊之外,诗人还写到了很多小动物。在《我碰见了一只蚂蚁》中写到:“我在巴丹吉林沙漠,没有碰见一株植物,一个人,只碰见了一只蚂蚁。我趴下来看它,它伸出一只小手,像要跟我握手。又伸出一只小手像是跟我拥抱。我也想这样啊但这是不可能的//我想这只蚂蚁是要到西方极乐世界的”,沙漠之广大衬托蚂蚁之渺小,在空旷寂寥的时空下,诗人趴下来看蚂蚁,感觉蚂蚁好像要与诗人握手拥抱。一般人是蹲着看蚂蚁,诗人是趴下看,一个“趴”字凸显诗人的谦卑,缩短了与蚂蚁的距离,赢得了蚂蚁的理解。在诗人眼中蚂蚁弱小的生命同样是可爱的,是善的又一个化身,按照因果报应,这样的蚂蚁会有美好的来生。在《佛种子》中写到:“我翻开我的佛教十三经——一个虫子在佛国黑白分明的土地上走路它很小,比字小十倍小得我看不见它从容不迫的脚步它对我微笑,我也看不见//我伸出食指,不是捻它,是防它跌落我要保护好化生的佛种子”,这只虫子小得让人看不见,但诗人感觉它的脚步从容不迫,好像微笑,充满善意。伸出食指,可能误认为是去捻它,但诗人却是防它跌落,怕它摔伤,从细微处体现出对弱小生命的怜爱和珍惜。

诗人多次写到和动物对视,这种对视不是对抗,是一种通灵。在《通灵》中写到:“我孤独找一条牛对视我的眼睛看着牛的眼睛牛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我身牛身一动不动最后叫了一声牛是不会笑的”,牛不会笑,更不会花言巧语,但它本身的忍辱负重就是一种善。《春看德乌鲁草原》写草原上空的鹰和天空下面的人一动不动地对视:“它要看死我//我头顶上的鹰翅和我脚下的十万棵草一样辽阔——但这是暂时的暂时得像我剩下的年纪和十万只羊”,对生命而言,苍劲与柔弱、辽远与狭窄、永恒与暂时都是相对的,只有善像大自然一样亘古不变,护卫着过往的生命。在《阿克塞草原秋日黄昏羊和人》写到:“一个人像看一个人眼睛好长时间一动不动看着一只羊//一只羊像看一只羊眼睛好长时间一动不动看着一个人//我记得在上海的人群中我和一个幼儿眼睛好长时间一动不动互相看着我把他看做一只小羊他把我看做什么我现在也不明白//阿克塞草原风萧萧风吹草草更低我跟随夕阳倒下去时要求一只羊像看一只羊眼睛好长时间一动不动把我再看一会”,人与羊之间存在的差异导致人未必能完全看懂羊,羊也未必能完全理解人,但诗人还是希望人间多一些羊的温顺和善良,少一些人的猜忌和陌生。

诗人笔下的羊、蚂蚁、小虫子无不是善的隐喻和象征,诗人用怜爱的目光欣赏它们,用实际行动护佑它们。诗人还从其它视角表达善的宏大主题,比如在《巴里坤的疼痛》中写到:“从草丛里拗断一棵花之际我听见巴里坤疼痛得尖叫了一声”,没长佛眼,看不到。没长佛耳,听不到。没长佛心,感觉不到。在《祁连山北坡》中写到:“我只是虚晃一下鞭子不敢打着一颗青草”,不杀生是佛家的基本要求,诗人修炼到不伤一草一木的境界,一心一意追求与万物的和谐。在《对祁连山滚下一块石头的感觉》中写到:“没有砸到小羊,小羊也疼没有砸到老树,老树也疼砸到一棵小草,停下来,我最疼”,从被砸的可能和砸的现实一虚一实抒写想象中的疼痛,修行不到的人不会有如此超验的感悟。在《高台战场》写到:“世界上只有神能宽恕我在今天还是不能当一回上帝对一只蚊子也不能”,俗世的人对蚊子这类吸血虫不会宽恕,但佛家讲对坏人坏事也不能用下劣心去对待,要用善去感化。诗人借此反省自己,反思自己善的不足和狭窄。在《剪金山》中写到:“佛祖请实现我的因果报应派一个强盗对我的心连刺三刀//我看到山南北湾乡的黄河里流着红色的血我神圣得不行”,诗人一心行善积德,还在反省自己的差距与不足,请求佛祖“连刺三刀”的惩罚,看见自己“红色的血”感到“神圣得不行”,这是修行者逼视灵魂的最高境界。在诗人看来“一个被逮住的杀手还不想到死就是无耻”(《回忆阿拉善草原一年间》)。诗人从正反、虚实多个角度来烘托善的主题,使善呈现出它的丰富和复杂。

上面列举的诗隐约带有佛性佛觉,还有一些诗佛教色彩特别鲜明。在《一粒大米饭》中写到:“从地上捡起一粒放在手上细看很像一小佛”。在《岷州老庙》中写到:“麻雀跳进庙门喳喳诵经一步一磕头向佛前进”。在诗人眼中“中国的山都是佛”,“陇中的雨佛性重”,转经筒是“地球的金刚不坏之轴”。在《弘法寺》中写佛祖:“一只蚂蚁爬到肘弯上睡觉他说:娃娃,再往上爬爬到我身上最暖和的地方”。写常不轻菩萨对所有遇到的人,包括傲慢自大轻贱他的人都说:“我不敢轻于汝等,汝等皆当作佛”。佛不但宽厚仁慈温暖,还能疗伤救人,在《20116月在岷县梅川镇田野》中写到:“我像一匹中弹的老兽……弹头已化作身中舍利就像一地月光晶亮”,这也是善报的实证。在《血经记》中写一个老居士陪村官坐席,被村支书赏了一拳后:“他满地找牙双手对村支书合十说多谢多谢我怕疼,你给了我修行资粮”,这种忍耐正是佛教提倡的修行。在《蚂蚁》中直言:“必须向蚂蚁的佛心学习爬在最高枝头像爬在西方最高的庙一样难”。在《岷山观空》和《六如》中写到“空”,不是空虚的空,是一种空阔的空,是一种开悟的空。诗人也写到了佛的被侵害,在《罗霄山的佛心》中写山上佛心的松树被毁,人间遭到泥石流的袭击:“我在破碎的佛心处看见一棵松树苗一群蚂蚁来回培土”,又一次对蚂蚁的佛心给予了内心的赞美。诗人的创作也受到基督教的影响。在《疯长城市的十字架》中写到“我疲惫极了想靠上十字架也把自己交出去”,还“梦见十字架长出一枚嫩芽”。在《今夜受难的不止耶稣一人》写一个老诗人抱着他的诗稿倒下时“在波罗蜜心经上吐了一口血”。《我从暴风雪中起飞》中通过山野暴风雪中羊围拥着放羊娃和包厢中人围拥火锅涮羊肉这种背逆的对比“看见什么是祖国的天堂什么是祖国的地狱”。

诗人的佛诗言说佛理,释放善意,抒发悲悯情怀,不乏对人生的顿悟,也蕴含着禅味禅理禅趣。诗人还有一类诗是真正意义上的禅诗,如云开日出,明心见性,得道悟境,充满暗示,不解其言外之意,不听其弦外之音,难以把握其精神要义和实质。在《面壁普陀山盘陀石》中写到:“我面壁已久,距我欲跳去的世界永远一米之遥我背后的石头一块块坍落你们看不见,我能听见我是一道堤岸”,“面壁已久”与“永远一米之遥”不成因果,这正揭示了修行越往上越难的真谛。石头坍落为什么看不见?不是真正在坍落,是一种意念,甚或错觉,也印证着面壁之苦。为什么“我能听见”?因为“我是一道堤岸”。石头与堤岸又是什么关系,需要用心去悟。在《巴丹林沙漠赞美诗》中写被一粒沙绊倒后,鸿雁抛下搭救的绳索:“我不想站起来倒着,证明真理不虚”,与闲云野鹤、淡泊无为不同,不想站起来,有人可能误解为消极厌世,其实不然,诗人意欲用自己的倒下证明真理的存在,充满悲剧色彩和深长意味。《尘肺》写老石匠拿起锤子想砸掉骨头和肺脏里的石头不得,感慨到:“从石头里解放一头狮子比从石头里解放一个人,程序简单索性像石狮子一样,人变成石像最好了”,人体内怎么有了石头,人又难以从石头里解放出来,这些石头也许压着人一辈子,所以诗人言说变成石像最好了。这里的石头不是自然间的石头,石像也不是一般的石像。《蝉与禅》:“蝉抱着老柳树唱完了秋天我抱着首阳山唱完了冬天冰消雪化山下溪水澄明相信我已死亡了的老妪洗最后一颗洋芋”,冬天过去,春天来临,冬眠的昆虫就会复活,死亡了的老妪仿佛重返人间,客观地讲这是不可能的事,诗人写的是一种幻觉,一种渐悟,就是在唱完秋天和冬天的基础上产生的生命复苏和灵魂不死。在《白崖山》中写到:“一棵白杨落叶,全甘肃白杨一起落叶”,“一只羊不叫,全甘肃的羊都不叫”,前者确实如此,后者不可能,都是借景抒情,隐喻那个特殊时代千人一面的荒唐。《在弘法寺有悟》:“乌云看我不带伞就一路追我追我登梧桐山进了弘法寺就开始倾盆不止我不考虑怎么回去安心在佛的大屋顶下看天看大雨怎样把乌云搞垮”,这首诗写的特别有趣,诗人在乌云密布的天气去拜佛,却说乌云把他追到弘法寺才倾盆不止,诗人不怕淋雨,可见对佛的虔诚,不怕淋雨反而没有淋雨,是得到了佛的暗中保护。诗人不准备回去,在“看大雨怎样把乌云搞垮”,乌云与大雨本是一家,但大雨又在想着把乌云搞垮,这是现实世界残酷斗争的一个投影。《我这样走进岷山深处》是禅诗中的一首经典之作:“我打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是打那只黑蚂蚁——我看不见它的脸它弄醒了我现在它站在我的手心上向我转动大眼睛向我挥动小爪子指路我在铁尺梁站起来看不清它怎样离开我走进岷山深处”,诗人从日常生活的一个细节悟出了其中蕴含的深意。这一记耳光既是打蚂蚁,更是打自己。诗人打的不是肉体的蚂蚁,是灵魂的蚂蚁,饱含着深深的忏悔和自责,所以可以推测诗人是带着灵魂的疼痛和负罪感走进岷山深处的。不知蚂蚁怎样离开我走进岷山深处,“离开我”是蚂蚁对”我“的失望,“不知蚂蚁怎样离开我”是失望中的失望。岷山深处,扑朔迷离,前途难卜,命运难测,让诗人惴惴不安。诗人的一记耳光是无意识的,诗人可以宽恕世界,但不能宽恕自己,一失手成了千古恨,诗人的心是空落落的,像孤家寡人一样,这种佛心禅理是深入骨髓和灵魂的。这首诗用口语写成,自然流畅,没用什么华丽的修辞,也没有什么刻意的技巧,但达到的艺术境界和思想境界令人惊叹。

呼岩鸾的佛诗和禅诗都源于佛教和禅宗的基本思想和宗教的审美观念,但不同于表达淡泊无为、寂寥闲适的古代佛诗和禅诗,以善为核心的理念又融入时代人文和现代意识,在现实世界中具有明确的指向性和无限的暗示性,贯通“我虽学佛未忘世”的主张,是具有时代气息的现代佛教诗。

 在这部诗集中,诗人多次写到了衰老和死亡。在《老蚂蚱》中言说自己:“我都从来没有像蚂蚱那样飞过现在蹦跶一下也不可能”,感慨生命还不如一只蚂蚱。在《我也想跟着蝴蝶飞出去》中写到:“一朵花整个春天看一只蝴蝶绕着树环飞突然跟着蝴蝶飞了出去//我也老了靠树坐着看世界脚下的落花越来越多我站不起来”,花飞出去事实上也不可能,衬托渲染自己“站不起来”的无助和无奈,人最终都会像一片落叶飘离生命的枝头,这是必然的结局。《当我死了》设想了死后的种种情形,吊兰枯萎,小狗流浪,可全世界不疼不痒,虽凄凉,还算平静。在《你在什么时候有了这些想法》中写到:“其实死了的都是一些旧日熟透顶的因此我也想死了”,死亡是一种成熟的表现,就像瓜熟蒂落一样。在《三亚感言》中写到:“海水把我美得要死我跳进去把自己干掉”,为美而死。在《我好像要死了》中写到“:桌上《圣经》的字变成一群群黑蚂蚁爬到我心里心里的思想变成一群群黑蚂蚁爬到《无量寿经》里我幸福无比”,因亲近宗教死亡变得无比愉悦。诗人一方面感慨生命的衰老,另一方面又赞美死亡的成熟美丽,在矛盾中感悟生命的短暂与永恒,完美与遗憾。

诗人笔下也有一些现实感历史感厚重的诗,因晚年在深圳颐养天年,写有几首关于深圳的诗。在《深圳的一棵榕树》中写榕树和打工者争夺空气,富人和榕树争夺土地,由特区生存资源的紧张可以想到人与人关系的紧张。做为一个修心养道的老人,也许还一下难以适应这种快节奏的城市生活。在《深圳出现了高贵的一刻》中写诗人给狗和猫让路、孩子们和诗人互相让路的动人场景,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由紧张变得舒缓,重现了礼仪之帮互相谦让的美德和风范,这依然是善在现实中的表现。《岷县点心和香港麻雀》,一个是西北贫穷的小县,一个是世界大都市,这种差距并没有淹没同祖同根的文化认同感。

呼岩鸾是当代著名的佛教诗人,读他的诗,我们听到的是佛声禅音,看到的是佛痕禅迹,感受到的是佛喜禅悦,内涵的丰富复杂,用博大精深来阐述不为过。就宗教而言,他也不是单纯地信仰佛教,或基督教,而是多教合一,认同三教同源、万教同根的观点。这就注定了他诗歌内容的丰富和思想情感的复杂性,集怜爱、祈祷、悲悯、宽恕、内省、忏悔、自责种种情感于一身,交织混合后表现为自己对人生世界的态度,但万变不离其善,呈现的是灵魂的柔顺和干净,对生命的救赎和完善。诗人是评论家,深得写作要领。自己在写诗时,遵从灵魂对自然、社会、人生的禅悟,诗情喷涌,奇思妙想,实现了角色的自如转换,所以他的诗与一些评论家的诗有质的区别。诗歌讲究意境,佛教诗歌正好暗合了这一本质要求,以善为中心的主旨和意念贯穿诗人的整个创作过程,境常常呈现幽静的画面,静中有动,以动衬静,无声胜有声,有声胜无声,艺术感觉好的人从中可以听到近于天籁的画外音。语言简洁质朴,没有学院派那种故弄玄虚、故作高深的晦涩和虚妄,好像从灵魂深处喷涌而出,也好像来自圣灵的启示。诗人的想象力与他的思想暗流涌动,比如,在《我在临潭县听一个老喇嘛诵经》中写到:“我看见他嘴里已无一颗牙齿是信仰一声声磨掉的”,运用通感写信仰的代价。在《瘦庙》中写到:“你走在和人心一样曲折的山路上身子必须和佛心一样直”,运用对比的手法表达对佛的崇敬。在《阿拉善草原平常一日》中写到:“春风帮着我一眼看绿了阿拉善最远一棵草”,在《阿克赛草原的孱提》写到:“雪把万丈黑夜撕成小白花”,拟人的手法独特新颖。在《石头》中写到:“读出他满脸的斑斑点点就是金刚经的六千多个字”;在《昆仑山牧羊女》中写到:“我坐在石头上是黑夜的寺庙”;在《一片落叶砸破了头》中把树上的叶子比为秋风磨成的刀子;在《太阳的影子和我们的影子》中把洮河比为太阳影子一波三折的寿衣,把祁连山比为天和地大张的眼睛。这些比喻出神入化,没有深厚的宗教情感和学养,是难以产生如此奇妙的想象。一些诗构思巧妙,天衣无缝,比如《车路村的小女孩》,运用顶真的手法谋篇部局,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结尾点燃主题。一些诗看似信手沾来,但没有深厚的艺术功力难以为之,如《在腊子口岷山高峰上》:“我专门选择了一只卧着的大白羊在它身边坐下。大白羊很脏,一点不白我摘净它肚上的草。看着一旋一旋的羊肠小道盘旋而上我也是从那条羊肠子里出来的。寒风吹我感到温暖”。外表的平淡丝毫掩饰不住内心的喜乐忧愁,这只大白羊外表有点脏,但内心是纯净的。与外表华丽,内心龌龊的人形成对比。把山路比作羊肠小道,不但隐喻人生的曲折,还自然地与羊联系了起来,“我也是从那条羊肠子里出来的”,又与诗人联系在一起,暗示诗人的出身和善的源头。寒风吹,应该感到冷,诗人为什么感到温暖,还不是因为身边有大白羊在吗?还不是有善的呵护吗?语言的平淡朴实并不妨碍诗意的一波三折,而往往是一些繁复艰深的语言难以取得如此的艺术效果。诗人的很多诗初读不知其味,再读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味,读多了感觉到十里飘香,情浓得化不开。他的诗需要反复读,细细品,才能深入灵魂。他的诗不属于热烈、外露型的,而是幽静、内敛型的,微言藏有大意,谦卑下表现出崇高。他确是佛的信徒、人的骄子、善的使者。

 呼岩鸾创作的大格局得益于传统文化和佛教文化的长期浸淫。与和他年龄相仿的老诗人相比没有落伍于新诗潮,他的很多诗歌具有先锋性,比如《罗霄山的小鸟》:“我在山径和树上一只小鸟对峙它不让路我不让路良久它的小眼睛鸟瞰压得我转身回首一看小鸟飞向乌云昨夜闪电没把我们咬死小鸟却去寻找发光的牙齿”。比如:《佛眼》:“一颗露珠里钻进一个太阳累断了一柄树叶落下来盖住一只黑蚂蚁的梦”,这类诗,无论从语言的表达、意境的营造、思想的深邃来看都是传统意义上的诗歌无法相比的,写实而不拘泥,空灵而不飘渺,打破了诗歌的单一性和平面化,给读者创造出辽阔的审美空间。一般先锋诗歌又缺乏他的佛觉禅意,与他修行的境界存在一定的差距。他的诗是独特的,在内容、思想、情感、境界、手法上不存在与其他诗人同质化的问题,是他自己灵魂的创造,是他自己心血的果实,有他自己的颜色、味道、质地。他的诗也是独立于世的,这是诗人和诗歌最宝贵的品质。诗歌一旦染上世俗功利的气息,就像患上不可救治的恶疾。他不依赖于哪个流派、哪位名人、哪家刊物的提携,只是默默在写着,因为他早已把富贵名利置于身外心外。无心插柳柳成荫,身为八十多岁的老人,一手写评论,一手写诗歌,两驾马车并驾齐驱,向着艺术的庙堂一路狂奔,为弘扬佛教诗学做出了有目共睹的成绩。做为深受先生激励的后辈晚生,在这里,我再次向这位宏学博儒、以善立世、以文行走的耄耋老人致以深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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